良家小唇

月亮迷失深海,星星枕浪而眠

71:人和人,不一样(3)

师大附中中午放学时间比较短,纪山河上学的时候也不回家吃饭,在食堂或是在周边买着吃。

师大附中初中晚自习放学的时间是八点整,比高中部早一个多小时,可是到了晚上十点,林巳也没有回家。

纪山河趴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电视,目光在时钟上瞟了好几次,不知道怎么的,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眉间现出担忧之色。

十点二十分的时候,楼道里有响动,纪山河清楚的听见吴庚的声音:“你怎么在这儿?家里没人吗?”

随后便是钥匙开门声,纪山河在沙发里直起身子,瞧见林巳跟着吴庚走进来。看向纪山河的时候目光有些躲闪。

吴庚拎着水果,随口问林巳:“怎么这么晚回来?你不是八点就放学吗?”

林巳没吱声,看得出人很紧张。

“我刚才睡着了,可能他敲门我没有听到。”纪山河从沙发上站起来,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晚上都在关注门外,但是他十分确定,从八点到十点这个时间里,并没有任何人敲门。

林巳身子更僵了,纪山河只留了个背影,回房间去了。

林巳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,刚决定回房间去,就听见防盗门有异常的声音,之所以是异常,并不是所谓的钥匙开门声,而是很细微的“嘶嘶”声。几秒钟的功夫,林巳眼睁睁的看见防盗门锁“咔嗒”一声开了。

林巳连退了两步,差点坐到地上,然后就见一个穿着帽衫的男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。

吴庚也发现了异样,刚问了一句:“怎么回事……”

就看到了双手插兜的杭龙,径直往纪山河的卧室走。

林巳瞧见吴庚皱了皱眉,紧接着视而不见的转回厨房熬药去了。

卧室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:“穿运动装,跟我走。”

杭龙说完就从卧室里转出来了,几分钟后,纪山河真的换了一身运动装跑了出来,“吴哥,我出去一下,你们不用等我。”

林巳很担心的看着他略显迟缓的步子,实在不相信他穿运动装到底能做什么运动。

下楼梯对纪山河来说无异于上刑,跑到一楼就已经一身的汗,他运动装外面还套了个薄薄的羽绒服,因为他瞧见杭龙帽衫外头也破天荒的穿了羽绒服这种御寒装备。

“龙叔。”挨了这人两板子之后,纪山河语气恭敬了不少。一抬眼就发现杭龙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。

纪山河脊背发寒,脑子里迅速回忆有没有什么地方惹到他。

杭龙抬眼看了看天际,乌沉沉的,空气里混着泥土气,泷安的冬天很少下东北那样的鹅毛雪,往往雪落到地上就会化掉,整个城市不仅不会银装素裹,还会被雨雪弄的很脏。

纪山河不喜欢泷安的冬天,杭龙脸上一闪而过的索然,似乎也有同感。

目光收回来落在纪山河脸上。“你明天上学,帮你恢复恢复。”

“啊?”纪山河一脸懵。

杭龙左右各抻了一下脖子,发出“嘎巴”“嘎巴”的两声脆响。纪山河只觉得一阵寒风吹过,身上薄薄的汗全都从毛孔里缩回了体内。

紧接着便听见沉声的一句吩咐:“跟紧了。”

随即,杭龙竟然匀速开跑,速度不快,可也真的不慢。

纪山河错愣了半天才任命的提脚跟上去,屁股经过最初艰难的拉伸,出了小区的时候感觉到活血效应了。纪山河疼的呲牙裂嘴,跟上杭龙的步子无声的问候一遍他的诸多亲戚。

越往北,人烟越少,新区的最北边是一片新建的“行政区”,泷安包括市政府在内的所有行政、事业单位,都在“行政区”规划出地盘,很多高楼大厦已经初具规模,但在这个时期也只是诸多施工现场而已。

两人从柏油路直跑到未铺设好的土路上,可杭龙的脚步依旧未停。纪山河身体素质好,虽然有伤在身,但一万米应该能勉强支撑,可杭龙这种跑过六千米还不见急喘气的身体素质,已然可以称之为“神”了。

杭龙也不强求他,感觉纪山河和自己拉的距离大了,就放缓步子等一等,直到跑过北桥,入眼黑压压的一片山峦,杭龙才停下脚步,双手撑在桥栏上,再度望向天际。

三分钟后,纪山河跟了上来,如果不是屁股上疼的要死,他这会儿肯定直接坐地上了。男生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栏杆上,抬头看杭龙盯着的一片天空。

“龙叔,你今天不太对劲儿啊。”男生嗓子里冒火,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。

杭龙收回目光,静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,就在纪山河以为杭龙其实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,杭龙缓缓的向后退了几步,竟然对着天际刚露出点轮廓的月亮,跪了下去。

“哎……”纪山河吓的仓皇后退,男儿膝下有黄金,杭龙膝盖底下那可是金刚石啊。

杭龙整个人氤氲在一层冷漠的光晕里,声音也透着一股幽远回长。“跪下。”

杭龙已经跪在地上,这句话显然在吩咐纪山河。纪山河不明所以,但顾及到杭龙此刻的气场,愣了一瞬便也顺势跪在了杭龙斜后方。

刚跪下来,就听杭龙说道:“冬月初2,23点20……”

纪山河本能的去看腕上的手表,再猛的抬头看杭龙,这个人刚才分明没有看时间,怎么会这么准确的把时间报出来,难道……纪山河望着天际,这男人不会是像古代人那样星相学吧?

可是杭龙下一句话,便让纪山河整个人都僵在了当下。

“山河,记住了,这个时间是你三叔的死忌。”

纪山河问过二叔,他虽然知道三叔是自杀而死,却不知道人死的具体时间,因为纪诚得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冬月初十,纪州在医院的停尸房里,冷冻了七天。

所以纪家人便以为忌日是冬月初三。

纪山河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,直起上身的时候眼睛里氤氲着湿润,“你知道我三叔是怎么死的对吗?”

“知道。”杭龙直言不讳,“他就死在我怀里。”

纪山河大骇,转身一把拉住杭龙:“你把话说清楚。”

杭龙顺势坐在冰冷的桥面上,目光悠远的落在黑夜里的山峦上:“两年,你三叔为了给你父亲报仇,伤人无数,也失手杀过无辜,他收服了很多人,最后大可不必那么高调的报仇,其实他决定手刃仇人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死的念想。”

杭龙摸出两根烟,递一根给纪山河,两人一坐一跪在冰冷的石桥上静静的抽了起来。

纪山河知道,杭龙一旦开了话匣子,就会将事情说完,今晚就是那个开诚布公的契机。

待一根烟抽尽,杭龙才又开口:“江城那个地方,连饭店的服务生都是混子,你三叔杀的,却是那个城市的王。”杭龙嗤的笑了一声,呛到了似的,“我从认识你三叔开始就知道他胆子壮,也知道他到江城肯定是盯着哪个人,可是真没想到……”

“后来呢?”纪山河跪不住,改成了蹲着的姿势,身上的热气散尽,两个人都是紧紧的缩在衣服里。

杭龙看了他一眼:“大佬被灭了门,想继承大佬的位置就得为大佬报仇,你三叔想到了这一点,还留了后手,我是其中之一,沈城也有人。”

杭龙吸了一口烟,脸上是淡的水一样的神情,他认真的看了纪山河一眼,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,牛皮纸的质地,边缘磨损,用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装着。

“你三叔的遗书。”

纪山河一把夺过来,手指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,哆哆嗦嗦三分钟才把信封打开。

然后摸出手机照亮,第一个字落进眼里就哭了。

他们纪家人的笔书出奇的像,因为从小临摹的都是爷爷书架上的那本唯一的字帖。

这封信却不是三叔临终所书,而是他当年与纪山河分别后,在京北火车站的休息椅上坐着写下的。

信很简短,寥寥数字,“二哥,若我死了,将坟墓与父亲大哥分开来葬,若我没死,就当我死了。”

纪山河哭的泣不成声,眼前全都是纪州在火车站台上笑望自己的模样,如果他知道那时是诀别,便不会早早的转身回到座位上。

杭龙伸手按了按男生的头发,“你知道你三叔死之前,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?”男生泪眼朦胧的抬起头,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,像个寻求依靠的孩子。

杭龙叹了一口气,“你三叔说……哥我错了。”声音泛着哽咽。 

纪山河唇角向下狠狠一坠,头埋在臂弯里再难压抑,嚎啕放声。

纪山河的爷爷去世的时候,纪州才上小学五年级,他对父亲的概念几乎全部来源于纪刚,而对纪山河来说,他曾经效仿过三叔的一切,无论在公安局大院还是纪山河上过的所有学校,纪州无疑都是丰碑似的人物,那是纪山河最直观最亲密的偶像。

回程的时候天际已经隐隐泛白,两人冻的不轻,在工地附近的早餐铺子里吃了早饭,回到小区,走进楼道的时候,杭龙忽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:“昨晚在你家门口蹲着的小孩……”

“啊?”纪山河愣了愣才明白杭龙指的是林巳,果然不出所料,林巳昨晚放学后便回了家,只是一直等在楼道里没去敲门。

纪山河随口道:“那孩子有点别扭,是我哥朋友的弟弟,过两天就走了。”

杭龙落在纪山河的身后,走了几节台阶才又说:“对他好点。”

纪山河脚步一顿,扭过头看杭龙,感觉自己刚才肯定是幻听了。

杭龙的面色被帽衫遮掉大半,“我以前就那副德行。”

说完,侧身从纪山河身边走过,自顾自的开门回家了。

纪山河看着紧闭的门扉良久,才拿钥匙开了自家门。

进门就看见林巳面容纠结的站在洗手间门口,洗手间里有灯光和花洒声,吴庚似乎正在晨浴。

林巳没料到纪山河清晨才回家,怔愣了片刻,要张口却不知道称呼什么,只得局促的抿住了嘴。

纪山河换鞋的时候眉头紧锁,实在无法将12岁能准确踢断别人腿骨的人代入到林巳的灵魂里。

纪山河昨晚冻的不轻,脱了羽绒服随手把空调调高了两个温度。然后才看向林巳,问他“杵在这儿干嘛?”

林巳垂着脑袋不说话,纪山河将视线转到他紧紧并起来的双腿上,脑袋里“铮”的一声,感觉一股火气从脚底涌了上来。

“主卧也有洗手间你不知道吗?”

林巳脸颊通红,他有点惊讶的看着纪山河,那样子似乎在问,“我能去主卧用卫生间吗?”

纪山河烦透了,上前扯过他快速往主卧走,粗鲁的把人塞进洗手间,“砰”的一声反手关了门。

纪山河从没见过这么别扭的人,脑子里却闪现杭龙刚刚说的那句话——对他好点。

纪山河怔了片刻,不由在想,杭龙小时候难道真的是这副模样吗?直到林巳从洗手间里出来,发现纪山河站在门口,一下子又恢复到了局促不安的样子,纪山河心中的那丝烦躁无以复加的又卷了上来,暗骂自己有病,杭龙就算转世一百次也不会这副熊样。

纪山河回房换了衣服,酸疼的腿部肌肉以及腿部以上的部位敏感如旧,使得洗过热水澡后的男生走起路来显得格外笨拙。

路过客厅的时候朝厨房里的吴庚喊了一声:“吴哥,我早上吃过了,上学去了啊。”

难为吴庚一个精品男人系围裙操锅铲,听纪山河这么说,转身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端到餐桌上,示意纪山河:“最后一顿。”

目光停在纪山河敏感位置上,毫不婉转的问:“不过若是伤上加伤的话,我今天再去给你抓一些回来。”

纪山河脸上发热,咕咚咕咚喝了药,“没有的事儿。”

吴庚耸耸肩,转回厨房里做早饭了。

直到出门纪山河也没和林巳说话,明明是一个学校,进大门后一个左拐一个右拐而已,却并没有要同行的意思。

纪山河重回学校引起的轰动自然不小,早自习的时候班主任瞧见在位置上主动罚站的纪山河,只是垂眸苦笑着摇了摇头,自习课后,纪山河便去老师办公室道歉,说自己那日撒谎去了酒吧,至于酒吧里发生的事便只字未提。

班主任在听到纪山河逃晚自习竟然是为了“去酒吧”后,还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了,“纪山河,你家里管的这么严,你竟然还敢去酒吧?”

纪山河垂着脑袋,整个数学教研组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,男生的脸上火烧云似的,小声道歉:“对不起,老师。”

班主任恨铁不成钢的摇头,“之前还觉得你哥管你管的狠了,如果你对自己就是这么个态度,那你的确该打。”

办公室里来来回回都是各班课代表,纪山河的脑袋几乎要埋进土里去了。

20岁,被打了屁股还不算,竟被传的人尽皆知。


评论(4)

热度(482)

  1.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